美国还有安全的校园吗？
枪声，又一次在美国大学响起。
本周六下午四点，当布朗大学的同学们紧赶慢赶准备final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扫射声。校园的平静瞬间被打破：有人躲进厕所；有人用白板和椅子堵住门口，就这样待了整整12个小时；有人不忘给妈妈发短信说"爱你"，生怕错过一次，就是永远。
悲哀的是，在美国这个枪击案几乎天天发生、已经激不起任何水花的地方，罗德岛小镇的布朗大学，有着高等教育校园+祥和小镇双重buff，原本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看似"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也无法躲开枪支暴力时，我们不禁要问：这个国家，还能放得下一张平静的课桌吗？
"血色期末周"
周六，冬日下午渐暗，布朗大学巴鲁斯与霍利工程与物理大楼一间阶梯教室里，几十名学生挤在一起，上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经济学复习课。他们密集提问、飞速记笔记，考试焦虑压都压不住。
下午4点左右，助教准备收尾，给大家打鸡血：期末考试嘛，尽力就好。他半开玩笑地说，很多人还在大学第一学期，就算没考好，人生也不会因此完蛋。
就在此时，教室外突然传来尖叫声，紧接着是几声巨响。门被撞开，一个全黑装束、面部遮挡的男人闯了进来，嘴里吼着听不清的话。他手里拿着的，是助教后来形容的"这辈子见过最长的枪。"
枪手监控影像（来源：Times)
几分钟内，15到20声枪击响起。原本学习的地方瞬间溅血。截至目前，官方已确认有2名学生死亡，9人受伤，几乎所有人都是布朗大学的学生。
而在校园内外，恐惧已经蔓延开来：
学生们把自己锁在宿舍和大学建筑里，刷邮件、推特、发消息，试图查明他们认识的人是否被杀害；
四点半，全校范围警报响起，周边社区全部封锁，就地避难指令发出；附近商铺提前关闭。
直到午夜，才有大巴一波一波把学生送到体育场继续避难。本科生有车接，但部分研究生反应，学校让他们"自己走回宿舍"。现场的同学说，至少有500多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住了校园。
周六，布朗大学的学生在警察的护送下离开一栋大楼。图片来源：Marc Vasconcellos / USA Today Network via Imagn
不幸中的万幸是，被送到罗德岛医院之后，所有伤者情况已经稳定。
周日凌晨,一名嫌疑人被拘留。但当局周日深夜表示，因为"证据不足"，此人随后被释放。目前，凶手仍未落网。
警方仍在继续搜索嫌疑人的同时，受害者的更多信息也开始浮出水面：
来自阿拉巴马州伯明翰的大一新生Ella Cook是死亡的学生之一，她老家教堂的牧师表示，"她是一盏令人难以置信的、忠实的、明亮的光。"
死亡学生之一，大一新生Ella Cook
布朗大学的近百名中国留学生，也有不少成为了"枪击案亲历者"。
有PhD学生周末加班做实验，听到警察和枪手对峙喊话，这下真是为学术"拼命"了；有人在自习室学到一半被拉到图书馆躲到凌晨；有留子惊恐地发现，枪手开枪的教室就是自己平时上课的教室......
好像在美国，这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总会有一天以这种最糟糕的方式进入现实。
但，对很多人来说，布朗大学所在罗德岛不一样。普罗维登斯小镇不一样。
这里，本是最不应该出现枪击案的地方。
"无处可逃"
周日晚上，布朗大学的学生为他们死伤的同学祈祷。（来源：The Providence Journal)
要说美国最危险的地方，很多人可能把认识的美国地名都报完了，也轮不到罗德岛。事实也确实如此：罗德岛是全美第四安全的州（前三分别是新罕布歇尔州、爱达荷州、缅因州）。在 WalletHub 最近 2025 年的一项分析中，罗德岛州沃里克市甚至被评为美国最安全的城市。
罗德岛州也是美国暴力犯罪率最低的地区之一。截至 2024 年的数据,每 10 万居民才有 153.6 起暴力犯罪，远远低于美国平均每十万人359.1人的全国平均水平。上一次罗德岛类似校园枪击案，还是在2018年
选择就读布朗大学的同学们，自身藤校水平肯定是没话说的，但促使他们来到普罗维登斯小镇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安全。
周六,紧急救援人员聚集在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马克·斯托克韦尔/美联社）
说不好听点儿，但凡枪手选择了哥大，甚至宾大实施暴力，人们可能会一样惋惜悲痛，但并不会意外。毕竟，学校就坐落在犯罪率较高、社会矛盾集中的城市中心；在这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哪里又有枪击。
但罗德岛？这个走路几十分钟就能横穿的小镇？教授以care学生出名、八所藤校里最"佛系"的布朗大学？怎么看，这也不是一个会和枪击案联系起来的地方。
很多人选择"宁静小镇"的大学，潜意识里是在逃避大城市的混乱、高昂成本与激烈竞争，是在追寻一个想象中"更纯粹、更安全"的学术乌托邦。但这次事件表明，美国的社会病毒是全境分布的，没有真正的免疫区。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全美范围内的枪支暴力和大规模枪击事件总体有所下降：2024 年全国暴力犯罪率与 2023 年相比估计下降了 4.5%。 2025年上半年的初步数据显示，这种下降趋势仍在继续。
图源：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但数据也显示,校园和在部分曾经被视为"安全"的地方，例如郊区、农村、富裕地区或低有色人种较少的地区，仍在被枪支暴力影响着。与城市环境中更常见的与纠纷相关的枪击事件相比，这些在人们眼里"安全"的社区往往会遭遇源自于敌意更甚、死亡率更高、针对性更强的袭击。
比如上一次发生的引起大规模关注的枪击案，即今年9月在犹他山谷大学针对美国右翼活动家查理·柯克（Charlie Kirk）的谋杀，只不过那一次没有其他学生受伤，凶手显然有备而来。
然而在此之前，犹他州也是全美第四安全的州之一。
被指控谋杀查理·柯克的泰勒·罗宾逊于 12 月 11 日星期四在普罗沃第四地方法院的听证会上出庭(图源：Chronicle Telegram)
比如，2024年9月4日，佐治亚州温德巴罗县的阿帕拉奇高中，一名 14 岁学生用突击步枪杀害了 2 名教师和 2 名学生，另有 9 人受伤。
虽然佐治亚州安全系数整体不佳，但学校所在小城仅有2万人，离城市中心亚特兰大在50英里之外，这样的暴力，往往会给关系紧密的小地方留下永恒创伤。
事发后，不少媒体开始深挖：外人要进入布朗大学有多容易？
布朗大学学生中心外
答案自然是：非常简单。枪手进入的时候校门是开着的，而且普罗维登斯校区没有栅栏和大门，访客可以随时走入。校园中心不需要学生ID就能进入，很多学生都在那里自习。现在，近百名学生开始发起情愿，要求至少进校园建筑要查学生ID。可是当初教育者开放校园的时候，谁会想到这点呢？
曾几何时，美国大学的"开放校园"是被鼓吹的学术自由，是象牙塔和外界知识流通的象征，是"国民高素质"的表现。自从大规模巴以抗议发生后，越来越多曾经开放的校园——比如哥大——选择了对外界关闭校门。很难说学校做错了什么，只是大环境如此，高等教育校园也难自保，只有叹息。
说白了，哪怕是概率将近于0的事件，降到一个人头上，就是100%。
美国孩子，在枪击声中长大
这次枪击案中最让人心碎的，莫过于已经经历过一次校园枪击案的幸存者。
米娅·特雷塔（Mia Tretta）是 2019 年洛杉矶附近索格斯高中枪击事件中受伤的学生之一,她在 2022 年圣莫尼卡学院举行的有关枪支立法的新闻发布会上。Hans Gutknecht / MediaNews Group Getty Images
21 岁的米娅·特雷塔（Mia Tretta），在枪击案发生时，正在和一位朋友在宿舍里准备期末考试。米娅在 2019 年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丽塔市索格斯高中发生的大规模枪击事件中被射中。
"每个人都在和我说，这次，永远不会是我,"她说。
在她高中的枪击案中，一名 16 岁男孩向她和其他四人开枪，其中两人死亡,其中包括她最好的朋友。米娅当时是一名高中三年级学生,她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才康复。她的胃里仍然有子弹碎片,并且曾多次接受神经痛手术和修复耳膜上的洞。
而她，甚至并不是布朗大学唯一一个经历过第二次校园枪击案的学生。
佐伊·韦斯曼（Zoe Weissman）
佐伊·韦斯曼（Zoe Weissman）在第一次校园枪击事件中幸存下来时年仅 12 岁。
当时，她是佛罗里达州帕克兰市韦斯特格莱兹中学的一名学生。她正站在外面，突然听到隔壁高中传来一阵枪声。一名前学生开枪造成 17 人死亡、18 人受伤。韦斯曼回忆说,看到急救人员成群结队地赶来照顾伤员和悲痛欲绝的亲人和朋友，那一天的恐怖场景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近八年后，韦斯曼现在是布朗大学的一名医学人类学系的大二学生。枪击案发生的时候，她正坐在宿舍里，准备前往图书馆与朋友一起学习。这时她接到了在巴鲁斯和霍利大楼附近的一位朋友的电话，朋友转述了看到惊慌失措的学生逃离工程大楼的情况。
"我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 韦斯曼说，"这太令人愤怒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美国的孩子会经历两次这样的经历。"
图源：ABC News
数据显示，在美国,每天有 12 名儿童死于枪支暴力。在 2022 年的一项研究中,枪支是儿童和青少年(1-17 岁）死亡的主要原因。自 1999 年哥伦拜恩高中发生枪击事件以来,美国已有超过 39 万名学生在学校遭受枪支暴力。
枪击案发生后，《大西洋周刊》国土安全板块作者朱丽叶·凯耶姆（Juliette Kayyem）写道，"许多观察员会说，本周末在罗德岛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学生面临的恐惧每天都会被某些社区和国家的孩子们感受到。
"可悲的是，他们并没有错。"
写在最后
在发稿前，真正的枪手还是没有抓到，警方依然在追查。但布朗大学的期末已经被大范围取消，原本早申结果放榜时间也被推迟。在巨大的悲剧面前，这些成绩、排名什么的，都不那么要紧了。
无论从官方统计还是独立数据库来看，美国2024—2025 年的枪支暴力总体呈下降趋势，大规模枪击事件的数量降至二十年来的低点。这说明改变并非不可能。
但，当枪声出现在校园、出现在小镇、出现在"最不该出事的地方"，那种恐惧并不会因为统计趋势而消失。"宏大叙事"的进步，和直接的心理冲击，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在异乡，任何一次公共安全的失守，都会被放大为"我是否还属于这里"？"我是否愿意留在这里？"
但此刻，在讨论安全、制度和趋势之前，让我们先停下来，愿逝者安息，也尊重一个正在努力变好的社会，仍然需要时间去修补裂痕。
周日早上，当被困住的同学们一个一个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普罗维登斯小镇的第一场雪，正在落下。
雪落在校园，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2025 年 12 月 14 日星期日,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布朗大学校园内,距离枪击事件发生地不远的一束鲜花停在雪地上。（美联社照片/史蒂文·塞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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