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大学生在法国乡村的"离线"实验
2025年夏天,七名00后大学生在导师的带领下,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远离社交媒体和即时通讯,在法国西南部村庄度过了完全"离线"的写作月。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怎样的转变?本文摘自《纽约时报》,作者Colleen Kinder是一位作家,也是耶鲁大学夏校写作课程的导师。
自2014年起,我一直在法国西南部的欧维拉尔(Auvillar)教授耶鲁大学的海外夏校写作课程。多年来,我要求学生在我们一起度过的一个月里完全"离线":不发短信,不用搜索引擎,不在Instagram上发照片。
去年夏校的学生大都出生在2004年左右,他们从二年级开始就使用手机。到了初中,IG和Snapchat主导了他们的社交生活,TikTok和ChatGPT则定义了他们的大学时光。你可能会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要禁止学生使用电子设备会越来越困难。
事实上,这事变得更加容易了。
2017年是我实施"互联网休假"的第一年,我的学生们对于自己四周不能使用网络这件事感到畏缩。我收走了他们的SIM卡之后,许多学生依然想要保留手机,因为他们要使用手机的相片、音乐或时钟的功能。然而,到了2025年,所有的抵抗都消失了,学生们渴望彻底断网。去年夏天,7个人都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手机。
在接下来的四周里,我目睹的一切让我确信,我们有义务为今日的大学生创造无互联网的空间、项目、宿舍,甚至是整个校园,让他们在更少干扰的环境里学习。
今天,我们不断谈论着高等教育有多么需要根据人工智能来重新构想,但如果我们认为人工智能是系统崩溃的唯一原因,那我们就错了。我从学生那里感受到,人工智能就像是已经苦涩的蛋糕上的酸味糖霜。在这个系统里,成年人需要挺身而出,设定好参数,而不是让孩子们进行自我调节。
我的学生Devin向我描述了他平时写作的过程:"我每写十个字就会看一眼手机。"另一位叫Gaby的学生,从小学起就有智能手机,他对手机的依赖更严重,"我总是试图快点完成工作,这样就可以快点回到手机上。"这一代人对这种强迫性使用手机的习惯有个专门的词:摆烂。(*rotting,美国年轻人中的流行语,形容在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干,任由自己懒惰舒适的状态)我的学生知道自己正在摆烂,但他们只是知道,还做不到停止这种行为。
即使是Will,一个坚决反对新技术的人,也没能在大学里找到一种不受干扰的生活方式。有时他去咖啡馆会故意不问Wi-Fi密码。但即便如此,仅仅是知道有人可能会给他发短信,就让他无法完全沉浸在一个故事或想法中。
二十多年前上大学时,我可以走进图书馆,埋头写论文几个小时。回想起那些时光,那是一段能被称之为奋斗的、充实满足的时光,我真为今天的孩子们感到恼火。我们不仅未能保护他们免受那些电子设备的影响,反而将学术生活的每个角落都数字化了。论文通过在线网站提交,校园活动在IG上公布。如果没有时刻保持联系,几乎不可能在大学里自如穿梭。
在法国我们是这么做的。我让学生在本地电脑写作,不连Wi-Fi。如果有人迫切地需要做些研究,他们只能预约(短暂地)使用助教的电脑。当完成了当天的作业,他们就会打印出来。到了6点,我会准时出现收作业。周末旅行时,我会在波尔多分发纸质地图。他们会像过去的漫游者一样带着地图走上街头闲逛。
在法国度过这样的一天之后,学生们并不会去刷IG。如果我每天晚上6点把所有设备交还给他们,他们就会"摆烂"。取而代之的活动包括:打乒乓球、编织、猜谜语、爬干草垛、写信、观星,吃两个小时晚餐,桌上没有任何设备。在写作的间隙,学生们真正地做到了休息和玩耍。
这种节奏持续了四周后,学生们纷纷向我描述其效果:Will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Gaby阅读速度提升了,Devin对自己的高效感到震惊(四周内完成15篇论文),还对自己能独自在房间里写作整整6小时感到惊讶。
在教授这门课的过程中,我从未见过第一周和第四周的表现有如此大的差异。这七位学生一次又一次地惊叹,说着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听到都会激动不已的话:我能做到(I have it in me)。
今年夏天,在所有人回家之前,我把学生们单独拉到一边,策划如何在校园里进行"互联网休假"。我们敢做梦吗?如果断网对他们有如此深远的影响——从更深度的睡眠到更快的阅读速度,从更旺盛的创造力到更大的自信——难道我们不应该这样做吗?
没有人比Devin更积极了。他发现在没有Wi-Fi的情况下写论文是如此高效,以至于他更进一步,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亮度调低到最暗,在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的情况下打字,好像光是这种亮度就会破坏他写作的流畅。他告诉我,他最好的写作来自课堂上的写作提示,当时我在研讨会上强迫学生用手写。这个年轻人离电子设备越远,似乎就越能掌握和展示自己的创造力。
"离线"可以成为整个大学课程的基石。为什么不给渴望离线的孩子们创建一片安静的土壤呢?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制度或社区来帮助他们这样做。
这并不是天方夜谭。历史学家、UT Austin的大学理事Niall Ferguson认为,我们需要重新构想高等教育,让学生每天在他称之为"回廊"(the cloister)的地方花费7小时,这是一个没有互联网的模拟空间。在这个回廊里,学生们阅读纸质书籍,讨论书籍,写论文,写作业,并参加口试或笔试。在回廊里的时间与他们上线使用人工智能的时间形成了平衡。如果我的学生们证明了"回廊"确实有效,他们也证明了他们的愿景不够宏大。
如今的学生需要一个"回廊",让自己不至于在一天结束时崩溃。我想像着学生承诺在一段时间内不使用智能手机。我可以给他们发放翻盖手机,以及除了文字处理之外一切功能都被清除的笔记本电脑(或者至少被社交媒体网站屏蔽)。最后我想像有一个老式的计算机实验室,学生们必须到机房使用互联网,而且要每周限定使用时间。
许多大学都专门为某些群体单独设立了空间,比如曼荷莲学院为有色人种学生设立了生活学习社区,现在是时候为那些愿意"离线"的学生提供单独的住所了,这样他们就能在集体中完成独自一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要低估当下人们对完全沉浸在线下世界的渴望。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学生们发现"离线"本身就很有趣,他们渴望更多了解、探索和重新发现自我,就像去到新的地方旅行所做的那样。
我的学生们都明确表示,"互联网假期"能成功实施,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是"集体参与"。Will开玩笑说,一个学生独自"离线"则需要一个钢铁般的心灵盾牌来保护自己免受FOMO(*FOMO:俚语fear of missing out的缩写,指因害怕自己错过他人正在经历的有趣的事情、社交机会而产生的焦虑感)的侵害。
当父母意识到人工智能对学习的破坏性作用时,他们才更有可能支持这项野心勃勃的大改革。我每周日都会给孩子们的父母发邮件。有几位总是会回复我说,他们的孩子在茁壮成长,并感叹:"这些孩子能'离线'真是太幸运了。"每个人,不仅是年轻人,还有那些在手机统治的世界里艰难养育孩子的父母,都已经准备好迎接彻底的变革。
我不确定我的课程内容是否是我作为教师最大的影响所在。至少对于当前这一代人来说,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所保留的内容与我们所投入的内容同样重要。高科技的发展使人的工作生活都被大量的信息淹没。我们需要给学生一个机会,让他们与自己的想法共处,直到他们将这些想法转化为创造力。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带给学生什么。
*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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